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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汉字的真情挚爱是中国传统文化自信的牢固根基

读《巟诞·荒诞——文字考古现场》一书有感

钮汉章
2021年07月08日20:30 | 来源:人民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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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我从网上得知朋友田炳信出了新著《巟诞·荒诞——文字考古现场》一书,购来一读,凭我平时对两岸文化关系的跟踪研究,有感要发。

有感之一:要说古文根底,大陆可谓深厚。

收到《巟诞·荒诞》粗粗浏览,发觉这哪是一个出于非文字专业研究人士的著作啊!全书除了前言、后记九篇,正文12部分200篇,40多万字,涉及人类社会三大母题:神话与祭祀、物候与物态、人间五音与秩序,剖析解释了大约3500个冷僻不常见汉字的前世今生以及相关同形或同音字。作者的200篇作品,或从一个现象,或对一句熟语,或由一个典故,或取来一个字符生发开去,少则千言,多则万语,涉及甲骨文、史前岩画、《说文解字》、《尔雅》、《山海经》、《易》、《史记》等先人遗存、古籍和近现代字、辞工具书籍,蔚为壮观。

譬如语及“大宝贝”(《巟诞·荒诞》173页,后面引本书时只注页码)一篇,作者根据在内蒙古兴隆沟遗址出土的290件贝壳的三分之一的贝壳上有人工钻孔的痕迹,判断贝壳早先作为一种装饰品,是确定无疑的。但贝壳到底是不是最早作为商品交换的货币,觉得有点牵强附会。质疑《盐铁论·错币》中“夏后以玄贝”之说。倾向认为贝壳之“贝”,首先具有其文化含义:代表女阴,象征生殖。在红山文化遗址中,也多有女逝者口含多枚贝壳。贝壳的外形、开合、外环、内色皆与女阴相合。在远古母系社会,贝壳为氏族生殖图腾之一。

此后,贝与财富,产生正相关。是进入父系社会以后,脖子上带有一圈圈贝壳,不仅有装饰美化的功能,还有象征的意义,代表着更多的女人,也意味着权力和财富。作为大自然最好的赠品,它既不像宝石一样稀少,也不像动物羽毛一样容易破损。久而久之,贝壳已经摆脱了实用物的功能,更成为了一种当时“奢侈品”,具有了文化价值和保存价值,具有了流通性,进入等价交换的领域。

又譬如在对“谣”的考证(第422--425页)中写道:

谣言家族一共兄弟四人,谣!詏!讑!訞!四字同音。

大哥老“谣”,总是没完没了的窃窃私语:到底是谁第一个制造了“缶”? 制缶是用红泥还是黑泥?是单手操作还是双手?目前可查的答案,基本属于神仙打架:一说是神农,二说是燧人氏,三说是虞舜,四说是颛顼的后裔昆吾。

谣,咿咿呀呀,唠唠叨叨,简单,易懂,好记,也便称之为“徒歌”,既现在所谓的清唱。喜可以謠,悦可以謠,愁可以謠,忧可以謠,牢骚可以謠,不忿可以謠,男欢女爱可以謠,针砭时弊可以謠,打情骂俏可以謠,讽刺挖苦可以謠。

《诗经》三百首,都是徒歌,都是谣。有话说,有屁放,天经地义。謠是社会的晴雨表,是民间情绪的排泄口。

二哥“詏”,一张娃娃脸,边跳边唱,童言无忌,萌翻大众,定格在青涩、娇嫩的画面中。

一帮小孩子争来吵去,面红耳赤,周围的老家伙们实在不好意思,问起来便异口同声地说:那是我孙子说的。“童詏”就是这么来的。

三哥“訞”,饱受诟病,被视为神神叨叨,多多少少还有点色眯眯。用今天的话说,这个字的人设出了点问题。

訞,这个字通“妖”。有两种解释。一是话语如同夭夭繁茂的植物生长,一是半路夭折的信息又死而复活。有妖气,也有仙气。

还同天文学或多或少的有血脉关系,天罡、天正、天斜、天黑、天白、天青、天紫都是其研究的课题,并把大量精力用在太阳出没、行星运动、月相变化、彗星流星、日食月食上。

后来,人们把来自天籁、地籁的各种喧嚣,统称为“天訞”。

四哥“讑”,一“言”一“龠”,姿态别致,儒雅唯美。

这四兄弟一路颠沛流离,只剩下了“谣”字,其它三位相继消亡。仅存的这一位,渐渐变得不可爱,不再惹人待见,还成了被驱赶、被禁忌的对象。

不可否认,本书许多妙趣横生的叙述有作者的猜测和想象,但是作者尽可能做到言之有据、持之有因。例如,他对“殳”(shu),就作出这样的研究:(第231-232页)“殳”的常规解释是,象手持一种长柄勾头似的器具,可以取物,可以打击,后成为兵器。更有文字学家发挥想象力,解释“殳”由一根长木杆加头部一砣重物组成,战斗时挥动长杆把重头打到敌人身上。

其实,作者认为,此字在被“图腾化”之前,“殳”是一条长虫、一个蜥蜴、一个欲望十足的小龙、甚至是一个人,时常显摆独特而又强健的器官,跃跃欲试、时隐时现、啸声喧野,没完没了突然袭击的状态。这种没完没了的挑逗,有交配成功的案例,也有被同类痛殴的惨象。

随着人们战胜自然、捕获猎物、部落争端的需求,“殳”继续被“工具化”。古人山居穴处,不免为毒蛇猛兽之侵凌,便去到山间树丛,折之以为自卫之器。那时,还没有铁、没有铜,“殳”完全木质,构造亦异常简单,自首至尾,就是一个浑圆坚质之木杆,简单、粗壮、坚实、可靠。

“殳”到了商朝,就发展成一种打击型兵器,不但用来防身自卫,还是装备军队的重要实战兵器。再往后,被用作人间权力与威严的象征。《诗经·卫风·伯兮》:“伯也执殳,为王前驱。”说的便是这回事。

类似此种描述书中俯拾皆是。例如对“叟”字的说法,竟然是“老叟开始剔牙了”!还以此为篇目,可见其确信不疑。(第233页)“叟,由臼和又组成,臼,象形,人的双尖牙和磨牙,犹如加工粮食的石臼,对食物起磨碎作用,故称臼齿。当人老了,口腔内的牙齿开始稀松,牙缝裂隙增大。把“叟”分拆来看,臼字中间插一竖,下面一只手不断地剔牙、抠牙,这个动作形象地勾勒一个老年人的衰老的细节。”

最有意思的是对“风马牛不相及”的辨正。(第40——41页)据炳信考证,1985年出版的《成语典故》在“风马牛”条目中的说法:“你们住在北方,我们住在南方,中间相隔遥远,真是‘风马牛不相及。”完全不靠谱。《民族历史文化萃要》一书的说法也扯得太远。实际上“风马牛不相及”中的“风”,本意同“凬”,后汉贾逵注曰:“凬,放也,牝牡相诱谓之风。”孔颖达注:“牝牡相诱谓之凬……故以此取喻不相干”。这便解释得通:发情的马和牛是不会交配的。

有感之二:对于汉字的真情挚爱,是中国传统文化自信的牢固根基。

品读炳信《巟诞·荒诞》,深为他对中国古往今来汉字的痴心和钟情所感染。在常人看来,那些如同鬼画之符、那些笔画繁多的异体字、冷僻字实在让人望而生畏。而在炳信那里,一个个形、声、意兼备的方块字,恰似绝世的美丽图画:“字画同源,每一幅字都是一幅画,一个生动活泼的现场画面。”(第7页)还宛如美妙的天籁之音:“一音一个小世界,百音构筑了今天我们交流、沟通、合作的奋斗史。”(第9页)常用汉字三五千,小型字典收录八九千,大型辞书收录5到6万字,汉字音节400个。在炳信看来徜徉在字的海洋,音的世界,那是享受“视觉听觉嗅觉触觉感觉味觉联觉的超级大烩。”(第11页)

据了解,炳信自从进入大学中文系开始就对汉字产生深厚感情,几十年如一日视为业余爱好,终于在退休之后将业余升格成专业,将“字画同源”付诸灵意画的创作实践:“对于这些远古典籍之中,所映照的社会形态、人文生态、自然相貌、人心人性等意象的整体感受,将其转化成图像、和自己所能到认知到的‘实相’”。(第497页)与此同时,怀着对创字符神人仓颉的“叹、赞、敬、礼”之心(第493页),进入“文字考古现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通宵达旦摆弄那鲜活的字符,几乎成为自己的人生寄托、毕生大业!

中国汉字这种独特的观赏、审美价值,是任何其他文字无法比拟的,我们应该为此感到骄傲。但是作为一种文字,其基本的价值还是作为文化记忆、人类沟通交流的工具,在人类的日常生活中,这种实用的工具性价值显然高于她的审美价值。因而,一步汉字发展的历史侧重于应用。《巟诞·荒诞》一书指出:“字一路走来,甲骨文到金文,伴随氏族文化消失。金文到大篆,伴随商文化遗落。大篆到小篆,大周传统没落。小篆统一六国文字,战国多彩时代崩溃。隶楷对小篆的替代,先秦传统流失。到了各种简化字替代隶楷,农业文明更迭,为工业化时代普罗大众而生。”(第495——496页)作者对中国文字发展历史的简明概括,也是对汉字简化的正面肯定。

在本段束笔之前,我要引录炳信书稿501页上最终两节,同时作为我对汉字的礼赞:

“我常常惊奇汉字向内博大精深,

也奇怪汉字的向外的蔓延无羁。

真是穷尽一生琢磨不透的精灵。

学习汉字,

认识汉字,

尊重汉字,

传播汉字,

它带给你的幸福,

就从现在开始。”

有感之三:科学研究“荒诞”的形成、发展,得益于自觉的辩证思维。

任何历史的研究离不开科学的方法论,炳信的“文字考古现场”亦然。研读炳信《巟诞·荒诞》,发现他面对甲骨文、金文、小篆、隶书、楷书的世界,不单是通过回溯来破解“文字中的密码”,也不满足于通过考古来论证“文字中的偏离”。(《前言》第5页)却似诗人那样借助丰富的联想、想象,又似历史学家那样依托缜密的考证,更似哲学家那样天马行空般的思辨。他对“巟诞·荒诞”,得出的结论是“巟”,乃是地球形成初始的状态,无水无草更无生物,为混沌虚无之巟,后来有了水,有了植物、叶绿素铺染大地,再后有了人类,是"荒",荒莽世界,变成了人世间的荒诞世界。但是炳信的精到、出彩之处并没有停留于此。在他看来,“荒诞”如同人间万象,随着科学的发展,考古的重大发现和新的证据的出现,都有“生存的界限和围墙”(第6页),“荒唐、荒诞,……超越此地,神经了,谬想了,脑崩了,心废了。越界的人自以为是、横冲直撞、无知无畏,我们有时称之为创新者,有时称之为坏分子,相同的事在不同的场景中迎来不同的结果。”(第5页)可见,世界发展到今天,有多少曾经的天经地义不断被发现乃是荒诞,而曾经的荒诞,在不同的时空场景下却成伟大的创新!且不论当今人类对宏观、微观世界的认识是何等的浅薄,也不说现存5000多甲骨文字,人们已经辨认清楚地也才1500字,即便是对人类已知历史的认知,有谁敢说就没有被颠覆的可能?更何况,任何真理也都是绝对与相对的统一,任何思维的固化恰恰是荒诞的温床。荒诞延续了几千年,而“不受时间限制和控制,不受有无意义的束缚,甚至不被任何造型语言所困扰”的世界,大概只在梦中存在,“这个过程,堪称为梦造型。”(第498页)“一年是时间,百年是时代,千年是史诗。”今天难道我们不该“用千年为一个时间刻度,划开时代院落里层叠密布的围墙,烟波涤荡。”“以想象力竖一架富油田里的磕头机”么?(第491页)。

似这等精彩绝伦的描述,足见论者自觉的马克思主义的辩证思维的科学方法论。尤为可喜的是,这种跨学科的作品,行文严谨而不枯噪,饱含思辨却不晦涩,考古训诂却富诗情画意,严肃话题也是谈笑风生,以致那些嬉笑怒骂、奇思妙想,却也入木三分地揭示了或人生、或社会、或文化的真谛。这实在是视野的开阔、文化的底蕴、思考的深邃使然。这便应了那句俗话:真理都是朴素的。因此读此书,不必在那么多的异体字、冷僻字、古汉字前望而却步,更无需去挖掘什么微言大义,只信“开卷有益”。可以肯定,不同领域、不同阅历的读者都可以从中获得美的启迪、享受美的甘醇。(作者系全国高校国际政治研究会常务理事、原学术委员会副主任,北京大学·文化部两岸文化研究基地研究员。)

(责编:杨虞波罗、章斐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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