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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兴安岭,写下无悔青春(我们这里的年轻人)

纪红建
2022年02月23日05:26 | 来源:人民网-人民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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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为大兴安岭风景。

  “我越来越喜欢大兴安岭了。特别是这里的冬天,原始森林与皑皑白雪完美融合,高大挺拔的白桦树和笔直的落叶松直指苍穹,勾画出大兴安岭独特的景致。如果我是一位作家或是一名画家该有多好啊,那样就能描绘出这里的美丽风景……”

  傍晚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洒在大兴安岭森林消防支队莫尔道嘎大队奇乾中队战斗三班班长陈振林微笑的脸庞上。

  陈振林个头儿不高,来自广西玉林。仅从外表来看,很难将陈振林与茫茫大兴安岭联系起来。但跟随着这缕阳光,当我们走进他的内心世界,会发现他跟这片森林有着不解的缘分。

  抵抗寒冷

  2014年12月28日,陈振林和战友们一起从呼和浩特下车,三天后来到莫尔道嘎大队。在大队稍作调整,就往奇乾出发了。他不知道奇乾有多远,但他看到,一路上全是雪,树上也挂着雪花。

  他对大兴安岭是陌生的,对奇乾更是一无所知。奇乾是内蒙古自治区额尔古纳市的下辖乡,地处额尔古纳河畔、大兴安岭北部原始森林腹地。隶属于大兴安岭森林消防支队莫尔道嘎大队的奇乾中队,不仅身处祖国北部边疆最前沿,还守护着我国九十五万公顷唯一集中连片的未开发原始林区。

  “看,好深的雪呀!”

  最开始,还有战友觉得新鲜,看着车外的雪景兴奋得不行。

  林子越走越深,天气越来越冷,大家也变得越来越安静。“一路上全是雪,你们睡觉吧,睡醒了就到中队了。”班长对他们说。

  虽然到达中队时,中队战友敲锣打鼓迎接他们的到来,但陈振林却感到兴奋不起来。来中队的当天晚上,他就失眠了。不是怕苦怕累,在新兵连的时候,他的军事素质算突出的,思想也算稳定的,他就是怕冷。在呼和浩特的三个月新兵生活中,他已经感受到北方的寒冷了。因为空气干燥,他经常流鼻血。记得刚到新兵连的一天晚上,他一觉醒来,觉得鼻子里不对劲,用手一摸,湿乎乎的,打开灯一看,手上全是血。在老家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当时他就蒙了。班长过来一看,安慰他说:“不要怕,是空气干燥导致的流鼻血,一般不会有大问题。”后来,班长不断跟他们科普一些知识,说晚上睡觉的时候在屋子里洒点水,可以有效缓解干燥,还说在北方待久了,适应了这里的气候,就不会再流鼻血了。

  那天晚上,陈振林满脑子都是老家广西玉林,那里有望不到边的竹林、望不到边的苍翠。玉林年平均气温二十一摄氏度,四季如春,蓝天白云,碧水绿树,鸟语花香,生机盎然。大兴安岭与玉林,是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景。在老家的时候,他当然无法想象大兴安岭冬天的样子。

  “后悔吗?”班长问他。

  “不后悔。”陈振林摇着头。

  “这就对了。”班长微笑着说:“不用想太多,就想着如何吃好、锻炼好,让自己更加扛冻,不再怕冷了就行。”

  “嗯!”陈振林点着头。

  虽然陈振林怕冷,手上也长冻疮,但他没有被眼前这点困难吓倒,他琢磨着如何才能尽快融入这片林子,决不能让这里的气候把自己打垮了。

  在老家,数九寒冬,顶多穿件薄羽绒服。但大兴安岭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双手暴露在空气中一会儿,就感到指尖发麻,在路上走一会儿,双脚就冻得没有感觉了。衣服要穿四五件,里面是保暖内衣,然后是小马甲,再外面是件棉衣,最外面是件厚厚的作训服。如果出房间,还要裹一件绿色军大衣,还要戴棉手套、棉帽子,穿防寒棉鞋。

  冬天主要是体能、队列和擒敌拳三个课目的训练。训练前,特别是体能训练前,要脱掉作训服和棉衣。刚开始在室外跑步时,总感觉呼吸跟不上,提不上气,速度也上不来。看着陈振林在后面跑,班长和老兵就陪他跑。跑着跑着,他慢慢就适应了,不再感觉到寒冷了。

  挑战孤独

  对于陈振林来说,在大兴安岭的第一个冬天真的挺煎熬的。除了寒冷的气候,就是这里的孤独与寂寞。

  “白天兵看兵,晚上数星星。”陈振林如此描述这里的生活。

  这里空气清新,夜空明朗,有时候还能看到流星。晚上还有熊瞎子(狗熊),听说以前还有狼。见得最多的是狍子。狍子外观上和鹿有些相似,冬天毛色为灰白色至浅棕色,夏天的毛色为红赭色,耳朵黑色,腹毛白色。狍子看起来很呆萌,跑起来一蹦一跳的。

  太阳能发电会受天气的影响,如果太阳能没电了,只能靠发电机供电。但发电机主要保障做饭和给锅炉抽水,而不是照明,这时他们会用上手电筒。冬天最怕锅炉出问题,锅炉坏了,或者锅炉没水了,都有可能导致水管被冻住。于是推煤成为他们的一项重要工作。有时一推就是一下午。如果小推车坏了,他们就用简易工具提煤。

  好在冬天的雪能给陈振林带来快乐和希望,化解孤独与寂寞。小时候是多么渴望下雪啊,在雪地里打雪仗、堆雪人。可是他的老家属典型的亚热带季风气候,很少下雪。来到奇乾,他感到最欣慰的,是可以长时间与雪为伍。在雪地里跑步、打雪仗、堆雪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林海苍茫、雪岭冰峰、严寒雾凇,茫茫雪景让人目不暇接。

  他觉得最奇妙的还是雾凇。在林子里行走,就像走进了一个奇幻世界,周围的一切都似乎不真实了。树木几乎全都看不出原先的面貌、品种,尽是一片雪白。凑到近处仔细看,树枝上挂着的白色是一片片雪花聚集在一起,厚厚的白雪压着整棵大树。

  大兴安岭的雪格外厚实。积雪牢牢地扎根在这里,整个林子被重新雕刻成另一番模样。无论夏天这里有多少种色彩,只要到了冬天,就变成了清一色的白色,远远看过去,晶亮一片。直到第二年3月底,林子里的冰雪才开始融化。到了6月,林子又被染绿了。8月底,重新开始变得金黄。

  从冬天到夏天,再从夏天到冬天,陈振林感受了大兴安岭的美丽,也被夏天的太阳晒得黝黑。如此循环往复,他慢慢适应了大兴安岭的气候,也适应了这里的宁静。

  他们经常爬阿巴河对岸的那座山,一直跑到“忠诚”碑石边上。那座山是中队训练的模拟火场。跑步回来的路上,他们会在阿巴河大桥上放声大喊,这时候山谷会回荡他们青春的声音。慢慢的,陈振林发现,虽然自己的皮肤晒黑了,但他不再怕冷了,也不再流鼻血了。

  2016年9月,他当兵两年了,家人都觉得他会退伍,因为大兴安岭实在太远太冷了,还给他找了一份工作,就等着他回家。但是,陈振林选择了留队。

  “你不是怕冷吗?”妈妈说。

  “我已经适应了,我喜欢这里冬天的雪,喜欢这里的宁静。”陈振林说。

  2017年,他被派去新兵教导队训练新兵。回到中队后,他当上了班长。

  特别是随着消防队伍改制的深入与完善,他深刻感受到中队越建越好,训练越来越科学,设备越来越先进,社会对消防员的认可度越来越高,他更加笃定了自己的选择。

  走向火场

  “我是一名消防员,对大兴安岭的热爱不能只放在心里面,必须落实在行动上,用手中的风力灭火机来体现。”陈振林说。

  2015年4月底5月初,陈振林参加了人生第一次打火。

  赶往火场,常常要徒步行军。中队里北方人居多,个头儿都高。陈振林体格小,背着沉重的背囊,穿林子,爬山坡,非常艰难。走着走着,他有点喘不过气来,走不动了。

  “行军都会有劳累的时候,但只要坚持,就是胜利。”当时的中队指导员王永刚鼓励他说。

  指导员拉起他往前走,遇到山坡的时候,就在后面推他。他坚持走了一段路程,还是扛不住。指导员二话不说,一把从他背上抢过背囊,放在了自己背上。

  背囊一卸,陈振林顿时感觉轻松了,但跟着队伍走了一段山路后,他再次感到体力跟不上。指导员叫他原地休息,并陪着他休息。看到自己掉队了,陈振林急得想哭。

  “不要怕,我陪着你。”指导员说。

  “我不是怕,是觉得对不起中队,我给中队丢脸了,拖后腿了。”陈振林说。

  “你是新同志,锻炼一段时间后,会没问题的,要相信自己。”指导员说。

  其实指导员也挺累,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了。看到指导员累得不行,陈振林就去抢他背上的背囊。

  指导员有点生气:“你干什么!”

  陈振林说:“不能再让您背了。”

  指导员用命令的口气说:“服从安排,抓紧赶路!”

  到达火线后,陈振林跟着班长,拿“二号工具”清理火场。看到班长沉稳、熟练地打着火,他既感动又佩服。

  “这次打火回到中队后,我心里就有了一种危机感。这时我才知道,热爱大兴安岭,不是一句简单而空洞的口号,必须要有真本领才行。”陈振林说。

  于是,针对自己的不足,他加强锻炼,包括体能训练和组合训练。白天跟着中队一起训练,晚上熄灯之后,就自己一个人练,不练到晚上十一二点钟不罢休。一开始,他只能做二十几个俯卧撑,因为坚持锻炼,半年后他一口气能做一百多个。不光体能素质上来了,专业素质也上来了。后来,他还参加了大兴安岭森林消防支队组织的大比武。

  当班长后,他明显感觉到当班长与当普通消防员的不同。当班长更要善于总结打火的经验,要善于传帮带。特别是要立好规矩,分好任务,各司其职。支队每个季节都要对他们的打火进行考核,也就是一个模拟火场的考核,有中队打火战斗,也有班组打火战斗。他是班长,也是风机手,打火时要冲在前面。跟在他后面的,是二号工具手和组合工具手,主要协助他的工作。他吹火头的时候,二号工具手要对火进行扑打。通俗地说,就是一个吹一个打,他们要反复对火线进行吹打。但每个火场情况不同,如果水资源允许,就拿水枪灭火,不过这在原始森林里一般难以实现。其他队员,有的跟在他们后面清理火场、灭烟点、挖隔离带,有的清理站杆倒木,还有的背背囊、背宿营装备、背给养,进行后勤保障。

  印象最深的是2019年6月秀山林场的那场打火。那天上午10点左右,他们接到命令后,立即乘坐客车前往火场。两百公里的路程,客车开了八个多小时。晚上6点钟左右到达火场,但火场还不是火线。从火场到火线,都是原始森林,没有路,机动车无法通行,只能徒步行军。整理好装备后,他们便徒步奔向火线。

  从火场到火线大约十公里,他们走了整整五个小时。当时走的是草塘沟,路上一高一低,一深一浅。走的时候,磕磕碰碰,有时一脚踩到沟里,有时一脚踢到石头上。有时看着前面好像是一个小山包,于是毫不犹豫地走了上去,但走过去时,却一脚踩空了,重重地摔了下来,连同身上背着的五六十斤物品。其实那不是小山包,是落叶堆起的一个小包,下面是空的。最怕的是灌木丛,长得非常茂密,他们背着器材行走,经常会被它们卡住,于是不得不侧着身子走。夜间行军,最危险的还是走又高又陡的山坡,那不只是有受伤的危险,还有坠崖的危险。所以夜间行军,他们走得很艰难,也走得比较慢。

  到达火线时,已经是深夜11点钟了。火非常大,烧红了天空。看着这场景,陈振林感觉到了危险。很快,由他们六名班长组成的攻坚组就冲到了火线前,打起火来。其他队员负责清理火场和后勤保障。当时还是用的老式灭火机,因为火大,温度高,又背着机器打火,机器被烤得烫手。他们虽然戴着手套,但手套早已是高温,只得不断往手套里灌水,进行降温。六个班长并不是同时打火,而是三个班长在前面打火,三个班长在后面给打火的班长降温,并轮流换岗进行扑打。

  那一次,陈振林他们遇到一个特别粗大的站杆,烧得快要倒了。这时他们需要预判,站杆会往哪边倒,会不会给扑火人员带来危险。就在这时,他们的对讲机响了,对讲机里传来急促的声音:“有危险,站杆很可能倒向你们,赶紧撤离火线,先回安全区域。”结果,站杆确实朝他们这个方向砸了下来。原来,每当打火时,不仅有打火员、指挥员,还有观察员。当观察员预判到危险时,会通过对讲机把信息传递给一线的打火人员。

  他们就这样打了三天两夜,当火线“扣头”、火势被成功控制住的时候,他们兴奋地欢呼起来。彻底清理完火场后,人便轻松多了,每个班也终于有时间做饭了……

  “我就这样喜欢上了大兴安岭,说不清到底什么原因,也爱得简单而纯朴。”陈振林告诉我说:“如今早已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平常会打打篮球,拉拉器械,跑跑步。天天如此,年年如此,周而复始。这就是我在大兴安岭当消防员的真实生活。”

  但陈振林只是众多消防员的一个缩影,只是浩瀚大兴安岭中的一个小小音符。当我在数千公里的林子里来回穿梭,切切实实地用脚步丈量过、用双手触摸过、张开双臂拥抱过这片辽阔的苍苍莽莽的森林之后,当我结束十多天的采访,与奇乾、与大兴安岭渐行渐远时,我感到了自己的渺小与无知,也感到了陈振林他们坚守的价值与分量。

  一代又一代消防员,在这片寒冷而美丽的土地上默默付出、辛勤耕耘。他们的选择,他们的生活,他们的训练,他们的打火,都是那么充满理想而又贴近现实。他们热爱自然,贴近自然,守护自然,与动物,与植物,与夏天,与冬天,与这里的一切和谐共生,他们用青春和行动书写着对自然的热爱,更表达着对祖国的忠诚。


  《 人民日报 》( 2022年02月23日 20 版)
(责编:胡永秋、袁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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