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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池琴韵

肖学文
2025年03月12日05:56 | 来源:人民网-人民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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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林生老人走到老梅树底下,摆开架式,下腰,踢腿,甩袖,清嗓子,再悠悠地亮开喉咙。这是他每天必做的功课。

  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从大门口探出头来,只一晃,又缩了回去。很快,小男孩就被两个大人拉了出来。他极不情愿地走到钟林生老人跟前,嘟着嘴叫了一声:“太爷爷!”老人笑呵呵地招呼:“把架子都扎起来,把身子都动起来!”

  老老少少四个人,钟林生老人,他的大儿子、孙子及曾孙子,都是梅池嗡琴戏剧团的骨干班底。晚上,他们要表演嗡琴戏《四郎探母》。

  湖南临湘羊楼司镇梅池村,隐在龙窖大山深处。小村的老人小孩有事无事,嘴里便会蹦出几句嗡琴戏的唱词。山里人家遇上婚丧嫁娶、节庆喜事,都少不了请嗡琴戏来热闹。悠扬的琴音、质朴的唱腔,仿佛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听着就觉得舒坦。如今嗡琴戏已名列国家级非遗名录。

  村子里活跃着几个戏班子,常年在外奔波,足迹遍布周边县市。钟林生老人一家既没人出去打工,也没人出门唱戏,他们开了一家小山庄,专门接待来龙窖山旅游的客人。白天端上梅池的特色菜,晚上为客人们唱上一本嗡琴戏。

  我和钟林生老人算是旧识,40年前我被分配到梅池小学当老师。晚饭时,他硬是要我挨着他坐,看了我半晌,说:“肖老师,你在梅池教书的时候,比现在瘦得多呢!”“您老真是好记性,40年啦,那时我才19岁!”他有点吃惊:“一晃40年!怪不得,我都老得走不动啦!”“您不老!往舞台上一站,和40年前没两样!”“哈哈哈哈,这唱戏的,一世都不得老!”

  我和老人聊起了戏:“我记得在这里教书时,夜里村里人就爱聚在一起唱戏。”“可不是?我们先祖从江西迁移出来落担到梅池,快600年了。先祖爱唱戏,用竹筒蒙上蛇皮做成琴筒,用箭竹和马尾做成琴弓,拉起来嗡嗡响,就被叫成嗡琴。唱的戏用嗡琴伴奏,再配上唢呐、锣鼓,很有味道。这戏码一代传一代,就成了与众不同的调调,人称嗡琴戏。”说起嗡琴戏,老人浑身都是劲。

  “这几百年的戏,是如何传下来的呢?”我好奇地问。

  “师父带徒弟,一代传一代!父传子,婆传媳。一般爷老子(父亲)唱什么角色,崽(孩子)就唱什么角色。我爷老子是唱老旦的,我学的就是老旦。但现在不同了,按各人特点,自己选的角,自己拜的师。我崽和孙没一个愿唱老旦,都嫌唱老旦扮相不好看!”老人说到这儿,有点愤愤不平,“不过,我这曾孙子好像对老旦蛮感兴趣!我这角色总算有传人啰!我们一家,我、大儿子、大儿媳、孙子、孙媳妇,还有大女儿,都唱戏。二儿子在镇里当公务员,回来也爱唱几句。现在曾孙子也学上啦!”“您一家就能拉个班子出来啦!”我笑道。

  吃过晚饭,走,看戏去!移步村民文化活动中心,偌大的礼堂已满满当当。演员都换好戏服,化好妆,只等鸣锣开唱。

  坐在我身旁的老人,一看也是个老戏骨,一提起嗡琴戏就有说不完的话。他回忆,上世纪80年代,每到农闲时分,村里的戏班子就会活跃起来,经常外出唱戏。那时候,班子里也就20来个人,一场戏唱下来,挣的钱全都拿去添置唱戏用的行头了,没一个人拿过工资。当时哪想过,今天能唱出这么大的门道!

  “您老唱个什么角儿呢?”我问。

  “我呀,嗓门不好,唱不了角,主要是操持后台,鼓呀锣呀琴呀唢呐呀,样样都会。”

  “这么厉害!都说鼓是戏的魂,打鼓有啥讲究吗?”

  “打鼓的学问可大了,敲锣打鼓的都要听大鼓点子,不能各搞各的。大操打花样、小操打节奏,不能搞混的。”正说着,老人突然想起了什么,对我说:“你慢慢看,我得到后台去瞧瞧!”

  我听见在老人的指点下,大鼓猛敲三下鼓边儿,全场一下子肃静下来,整个山村好像突然被冻住了。1秒、2秒……10秒,老人手一挥,一声惊雷破空而来,大鼓小鼓、大钹小镲,如急雨,如冰雹,砸向耳膜;紧接着,一声唢呐,如闪电,将夜幕撕开一条裂缝,嗡琴声,如清泉,从那裂缝里汩汩地倾泻而出……

  一个小孩儿在紧锣密鼓中翻着跟头,风车般从后台滚出来,全场一片欢呼。我也忍不住大喝一声:“好!”再定睛一看,那不正是钟林生老人的曾孙子吗?

  《 人民日报 》( 2025年03月12日 20 版)

(责编:杨光宇、胡永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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