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腊月二十，连长就让各班去营地周围捡树枝。炊事班做饭用的都是煤炭，要树枝干什么？问过班排长，得到的答复是，抓紧干，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驻地周边荒芜，要走很远的路去找树枝。朔风凛冽的东北，天寒地冻，踩断落枝的声音干脆而响亮，能够惊飞一树寒鸦。这是我们来到军营第一次过年，远离父母远离故土，肯定别有滋味。这些树枝会不会与过年有关？好奇胜过寒冷，一张张小脸上挂着苹果红，哈着热气儿，路多远都不是个事。

　　腊月二十九那天，营房的各班门前都堆起四四方方的一垛柴火。我们还是不知道柴火要干什么用，新兵不知道，老兵也不知道。不过，连长又让各班每名战士都准备一个节目，什么形式的都行。

　　腊月三十那天凌晨，铺天盖地的雪席卷了大地。军营里一派过节的景象。晚饭后，营区的大白炽灯在雪地反射之下，更加雪亮通明。各班自由活动，没有规定几点熄灯。夜间10点整，紧急集合号吹起，我们以为大过节的，怎么又有状况？原来是连长命令各班除了巡逻和上哨的战士外，每名战士都分上一把柴火，人手一个马扎，10分钟后再集合。

　　一个里外三层的同心圆出现在营地中央。马扎一放，全体坐下。连长训话：“同志们，今晚，我们要在守护万家团圆、保卫祖国平安的哨位上，在这冰天雪地的军营里，过一个有创意的节日。下面我宣布，军营篝火晚会现在开始，有请指导员同志主持。”

　　一阵热烈的掌声滚过，战士们兴奋起来。不仅我们新兵新奇，连老兵们也是第一次见识，都说这个节日过得肯定有意义。

　　连长接过一班班长的柴火，放在正中，倒上了油。打火机一声啪嗒，瞬间，火光透亮，战友们脸上都有了红光。连长指挥战友们每间隔5分钟往里扔一捆柴火。火势越来越旺，雪化成水，在火焰中化作缕缕热气升腾。

　　指导员说：“同志们啊，众人拾柴火焰高，你往里添一捆柴，他往里添一捆柴，才有无穷无尽的烈火。这就是团结，团结是部队战斗力的根本。我们现在是一个同心圆，聚合到中心就是一只铁拳，散开去就是万千利剑。”在那晚的活动里，他还穿插着给我们讲了很多革命故事，讲了很多军人的优良传统，比平时的政治教育更为生动。

　　指导员的“团结”之后，是战友们千奇百怪的节目。用方言唱军歌、跳家乡舞、讲家乡的故事，当然也有想家想爹娘的。想家的情绪像浓雾一样，也迷住了我，让我的眼泪流了不少，不过下一个节目又让我们破涕为笑。

　　该我上岗了。我向战友们道了节日祝福，就跟上了队伍。那天带班的不是老兵，竟然是连长。

　　大年夜里没有风，只有寒冷。我们一行五人走在雪地上，雪地莹光朦胧。在哨位上，连长陪我说了一会儿话，说下哨以后，还可以继续参加篝火晚会，可以守岁到天明。他给我紧了紧棉帽，检查了我的枪械，才放心地去了别的哨位。

　　在哨位，我听见电视里春晚的跨年钟声，是那么清晰、那么悠长。钟声响起的那一刻，我的心情无比地昂扬、豪迈：正是因为有我们站岗放哨，坚守在这冰天雪地里，才有万家灯火万家团圆万家平安。营区里的篝火依旧在熊熊燃烧，在蓝盈盈的雪夜里，我感觉那不是一团篝火，而是我生命中的理想在闪耀。

　　一晃，这都是30多年前的事了。从军营到地方，我经历过多个岗位，在多个岗位上聆听过新年的钟声。但我始终忘不了新兵第一年的跨年篝火。是那团篝火让我年轻的心燃烧了起来，始终不曾熄灭。

　　《 人民日报 》（ 2025年02月10日 20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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