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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孩子是一首诗

赵 霞
2025年06月21日05:30 | 来源:人民网-人民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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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在外面,我喜欢悄悄地听小孩子讲话。只要有那么一小会儿,准能听到些有趣的东西。

  一个小孩对他的妈妈讲:“妈妈,如果你给我买一个冰淇淋,我的高兴就有房子那么大。”另一个小孩问牵着他手的爸爸妈妈:“为什么是大人上班,小朋友上学?为什么不是小朋友上班,大人去上学?”一个小孩对另一个小孩讲:“我们来当一棵树。”说完,他马上在原地站直了。另一个小孩还在走来走去。他的伙伴问他为什么不像一棵树那样站着,他说:“我现在是一棵会走路的树……”

  这些话,他们随随便便地抛下,我在旁边赶快拾起。世界亮晶晶的,既轻盈,又愉悦。

  小孩子是天生的诗人。从开始牙牙学语到整个幼年阶段,孩子的表达中充满了本质上属于诗歌的那些想象和感觉。此时,语言和文化的一切规则将立而未立,孩子的双脚站立的地方,一半我们能看见,另一半隐现于某个不可见的神秘之地。当他们开口,语词是如此稚拙,又以如此奇妙的方式互相碰撞、遇见。成年的诗人们,或许能够熟稔地调动起陌生化的语言,来编织诗歌的意象和感觉,却很少能够建造如此意外而天然的诗境。那种观看和描述世界的清澈而神奇的目光、声音,成人之后我们大多都丢失了。

  儿子三岁半时,假期我带他回老家。一场雨后,在院墙上,他第一次看见蛞蝓,跑进来跟我们讲:“外公家的墙外,爬过一只找不到壳的蜗牛!”我们告诉他,这是蛞蝓。他问,这只蛞蝓,还能不能找回原来的壳,再当一只蜗牛?这是童年独有的错觉和关心,凌空而降,难以复制,也是生命自发的诗情和诗意。每次听见孩子的诗语,都令我更加深信,诗与哲学一样,确确实实是与人的生命同步诞生的。

  我的一位同事,荣休后深耕幼儿教育,有一年送给我们办公室人手一册年历。翻开来,每一页上除了日期,还很有创意地记录了幼儿园教师与小朋友的各种趣味问答。家是什么?“家就是我们住的地方,家很好,从家里可以看到高高的月亮。”这是我读过与家有关的那么多语言中,最质朴而动人的表达之一。假如你的身体可以变变变,你想变成什么?这个问题好热闹,孩子们纷纷抢答:“我想变成一粒米,给奶奶吃。”“我想变成门,爸爸妈妈不管在哪里都可以给他们开门。”“我想变成一只鞋子,我姐姐喜欢有鞋带的鞋子。”“我想变成一棵小树,长到妈妈的头上。”在我听来,每一个回答,都通往一座童年精神的城堡,活泼而丰茂。这一册年历,尽管已经过期,我还一直珍藏着。

  一个小孩四处走着,毫不在意地到处抛撒这些诗的语言,像全世界最富有的诗的国王。如果留心,你会发现,生活中处处都是童年的诗语。我曾在许多场合鼓动家长和幼儿园教师把孩子那些诗一样的语言记录下来。近些年,以孩子的童言稚语为诗,涌现了许多有趣的作品,甚至由此创办了不少专门的赛事。就连我所在小区的物业,这两年也组织起了小朋友写诗的活动。大家一起共读,欣赏,喜悦,赞叹。那种欢跃之情,不只是为了孩子而发,好像更是为了自己。孩子童稚的诗语,像是从语言和生活暗沉沉的井口漏下来的一点光,小小的,却是抚慰心灵的、充满希望的。词语的光泽和感官的灵性,在这一刻明媚鲜妍,恢复如初。

  有一个孩子的话,自从听到后,我再也忘不掉。那是在作家铁凝的文章中。上世纪90年代的一个初秋下午,僻远的山间村落,雨后泥泞的小道旁,一户人家窗台上一块小石板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三行字:“太阳升起来了,太阳落下去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变好呢?”写这三行字的是一个9岁的男孩,这些字被作家看见的时候,他也许正在山里某处起劲地割山韭菜。这三行字是多么震动人的三行诗!诗里有太阳的起落,有永恒轮转、宏伟无声的时间里,个体最朴素、本原的价值和伦理关切,还有无数与“我什么时候才能变好呢”有关的生动、沉默的童年故事。最早读到这三行字,我的心里涌起难言的惊讶和颤栗。今天再读,依然热泪盈眶。这样的童年诗语,不只是震荡,更是撞击。它的天真携带世界和灵魂之重,它的重量又乘着天真的翅膀轻轻飞起。“我什么时候才能变好呢?”像一根火柴擦着砂纸的刹那,黑夜里掠过一阵炫目的光芒。

  每个孩子都是一首诗,小小的,大大的,这么轻,那么重。我常常想,一个孩子来到世上,是来挽救我们的。成年后日渐锈蚀的语言和感觉,在遭遇孩子天真诗语的一瞬,又迸发出对光彩的记忆和渴慕——哪怕只是一瞬。

  《 人民日报 》( 2025年06月21日 08 版)

(责编:岳弘彬、牛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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