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果巷有光

我外婆家江苏常州青果巷老宅的斜对面就是周有光图书馆。有朋友来青果巷总要问上一句,是亲戚吧?我忙不迭地说不是不是。
朋友进到图书馆,拍照拍个不停,停留在一张周有光乱针绣像前,问我,有没有卖的?我说乱针绣是常州非遗,肯定有得卖,但周有光肖像的乱针绣,可能整条青果巷就这么一幅。
朋友说那替我找一找,我一定要买到,周有光是我的老师。
朋友一张一张资料图看过去,仔仔细细,最后停留在庭院中周有光与夫人的铜像前,又开始拍个不停。那份真实的热情,叫我想起来有一次跟他争辩谁的语言最好。他说周有光。我说研究语言的并不一定是语言最好的,就好像不是所有姓周的就一定是亲戚。朋友固执地说,就是周有光。
趁着朋友又去拍从北京原样搬回的周有光先生的书房,我让一个青果巷朋友赶紧发我一点他的资料,她秒发来一篇《周有光图书馆导游词》。不看不知道,原来我母亲与周有光是校友,小学的校友。这一条青果巷住的人,都是校友。
周有光的书房很小啊,10平方米不到。朋友走过来,感叹了一句,所以叫“半间书屋”。
我发现周有光很喜欢“半”这个概念,他说自己“搞经济半途而废,搞语言半路出家”,形容自己的书房也是,“我的世界小得不得了,半张小桌子,半间小屋子。”就是这么朴素。但是两个半圆合成一个圆,在我看来,非常大,无穷无尽的大。
想起来另一个喜欢跟我争辩的朋友说的,周有光说的都是常识,不是什么创见。我说那也不见你出来说,常识也不是人人都能说的。就好像我儿子谈摄影:“很多人会说他们随手也能拍出来,但也没见他们拍出来。我们每天看到的东西那么多,摄影师的功力就在于你能不能发觉那一个瞬间,并用你的技术去做一个记录。”就是这么朴素。儿子原是一个理科生,应该去学计算机,成为科技专家,出于对摄影的热爱,大三时转修电影研究,结果成为一个文科生。他的选择得到了家庭的支持,因为我们也很认同周有光的教育理念:比培养专家更有意义的,是培养独立的个体,未来发展的可能性就很大。
周有光大学时主修经济学,同时又对语言文字有兴趣,他知识面宽,改行没有难度,所以他很强调中学阶段的通识教育,选修课程要广,并且要学到自修的方法,再就是要训练逻辑思维,培养独立思考的能力,有这两点以后就可以从事任何专业。教育方面,他还有一句大实话:“我那个时代,大学毕业生都不是专家,只不过是受过一些基本训练的普通人,专家要在大学毕业以后再培养。”
走出图书馆的大门,朋友说,周有光先生真是我老师,硕士导师,我入学时他已年过八旬。
我说那你写写你导师啊。
他说,说实话,写文章跟周老套近乎的人够多了,我们亲弟子何必凑热闹。
我就说,我也说实话,再要请到一位乱针绣大师来绣周有光实在有难度,这儿有个杨守玉乱针绣作品,也是我们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也是青果巷之光。
《 人民日报 》( 2025年05月12日 20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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