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布衣与噎瓜亭(金台随感)

春秋的风,吹过齐国朝堂,名相晏子一袭粗布旧裘,正坐着劣马拉的简陋车子,一路“吱吱呀呀”而来。晏子担任齐国国相,生活极为简朴,穿的是粗旧衣物,吃的是糙米。有一次,晏子正吃饭,齐景公的使者来了,晏子便请他共餐,结果两人都没有吃饱。使者回禀齐景公,齐景公感慨道,没想到晏子如此贫困,于是派官吏送去千金。晏子推辞不受,坦然道:“我家不贫。”
大夫叔向问晏子:“啬、吝、爱之于行何如?”晏子回答:“啬者,君子之道,吝、爱者,小人之行也。”叔向再问:“何谓也?”晏子说:“称财多寡而节用之,富无金藏,贫不假贷,谓之啬。积多不能分人,而厚自养,谓之吝。不能分人,又不能自养,谓之爱。故夫啬者,君子之道,吝、爱者,小人之行也。”
晏子自己节俭,却舍得为别人疏财。齐国有个叫北郭骚的人,难以维持生活。他听说晏子为人讲道义,便一路找来。晏子果然没让他失望,立即分粮食、金钱于他。有一年,连续下了17天雨,齐景公一直饮酒作乐,不发粮食给百姓。晏子救民于水火,把自家粮食分给灾民。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跨越千年的风烟,洛阳城东的土窑里,另一个关于清俭的故事正在孕育。不同的是,晏子的简朴是居高者的自我约束,而即将登场的这位寒士,则要从苦难中淬炼出可贵的品格。
一方土窑,如历史的幽微孔隙,从中步出北宋名臣吕蒙正。《宋史》载其“颇沦踬窘乏”,短短数字,道尽少年艰辛。其母刘氏携子被逐,栖身寒窑,母子相依为命。邵伯温在《邵氏闻见录》中记载,吕蒙正求学时,曾在河边遇见卖瓜人,想吃个瓜解渴,却掏不出钱来。正巧,卖瓜人掉落了一枚瓜,吕蒙正“怅然取食之”。想吃个瓜也买不起,其生活之窘迫可想而知。吕蒙正当了宰相后,在河边建起一个亭子,名为“噎瓜亭”,提醒自己不忘往昔、不失本色。
从青涩书生到宰辅朝堂,岁月悠悠,那噎瓜亭所记录的往昔清贫岁月,在吕蒙正的灵魂深处从未褪色。吕蒙正的世界,物质清简,精神如花绽放。有位收藏古镜的朝臣,自称他的镜子能照出二百里范围的景色,想献给吕蒙正以求任用。吕蒙正笑说:“我的面部不过碟子那么大,哪里用得上照二百里的镜子呢?”
吕蒙正重视教育,很舍得在这上面大力投入,慷慨解囊。有个叫富言的人,是吕蒙正的宾客。有一天,他告诉吕蒙正:“我的儿子十几岁,想让他入书院学习。”吕蒙正答应了他。见到这个孩子后,吕蒙正惊叹道:“这个孩子将来名位与我相似,功勋事业远超过我。”遂令他与自己的几个儿子一起学习,且给予他优厚待遇。这个孩子,就是后来两次出任宰相的富弼。曾经,潦倒生活困不住吕蒙正求学的脚步;如今,他又用财富为他人铺就知识坦途。关于一枚瓜的记忆,就这样在历史长河中,结出了满树桃李。
品格,在舍得之间彰显高度,于坚守之中铸就非凡。晏子的粗布衣与吕蒙正的噎瓜亭,如隔空呼应的两颗星星,勾勒出古代先贤的精神星河。他们的清俭,是灵魂的抉择,是君子准则,绝非锱铢必较的吝啬,更不是小气。他们于朝堂官场,以身作则,如清风徐拂,驱散奢靡腐朽之气;于百姓民生,心怀悲悯,将点滴节省汇聚,化为赈济的粮粟、劝学的灯烛,细细润泽大地。
今天,身处物质充裕之境,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当有人为名牌一掷千金、为面子费尽心机时,不妨回首历史深处。那里有粗布衣,包裹着质朴与担当;有噎瓜亭,承载着清贫与坚守。
《 人民日报 》( 2025年05月10日 08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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