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业遗产旅游如何做到“人无我有”

近十年来,以文创园区、主题旅游与遗产公园为改造方向的工业遗产旅游,已成为国内文旅产业的新兴增长极,同时还能承担起城市更新、社区治理与产业转型的多重社会功能。但在行业繁荣的表象下,近一半的工业遗产旅游项目面临收支平衡困难或持续性亏损,更有一些项目陷入“二次废墟化”困境。
成功的园区各有特色,失败的项目呈现出惊人的共性——标准化工业风立面设计、泛滥的网红饮品门店、程式化后现代装置艺术以及克隆式产业规划。有研究指出,全国各地近百个工业遗产园区,除少数优质园区外,其他大部分只是名称有差异,各自特色已经很难分辨。
工业遗产作为工业文明的物质见证,本应具有不可复制的独特性。可是,雷同的改造方案在各地大量涌现,个别设计机构甚至推行“万能模板”开发策略,以致出现“遍地皆为798”的现象。北京798园区的成功虽具示范价值,但其成功既源于特定时代机遇,更依托首都区位优势。而当下诸多仿效者徒摹其形却失其魂,导致工业遗产旅游似有朝低质量滑坡之虞。
作为新兴文旅形态,工业遗产旅游开发缺乏传统文旅项目成熟的实践积累与理论支撑。那些借鉴成功案例以降低试错成本的实践策略,本质上具有市场理性的合理内核。但任何旅游业态若无法突破模板化复制,借“人无我有”的差异化竞争实现价值创新,最终将丧失可持续发展动能,而这正是当前工业遗产旅游面临的核心困境。在我看来,要实现“人无我有”的突破,关键在于构建以下三重创新维度。
首先,确立“文旅融合”战略导向,即在规划层面精准把握工业遗存的文化资产属性,系统梳理特色文化资源,让工业文化成为工业遗产旅游项目的底色。
当前,国内工业遗产旅游多聚焦空间改造,虽然筒仓、水塔、车间、家属楼等形态类似,但其承载的产业记忆、技术沿革等却并不相同,这是工业遗产旅游项目构建差异化竞争力的先天条件。可是,我们在调研中发现,全国近百个工业遗产园区中,完整呈现历史沿革的不足25%。超七成项目仅以“老厂区”等泛化表述草率处理历史叙事。
旅游活动的本质在于差异化空间的具身认知与审美建构,这要求通过深度解码专属的文化密码来培育竞争优势。具体而言,应系统整理工业遗产背后的劳模精神、红色基因、社区记忆等特色要素,并运用虚拟现实、增强现实等技术手段进行数字化转译,通过场景营造实现文化增值,从而打造不可复制的沉浸式文旅体验场域。
其次,深耕地域文化,聚焦内容创新的在地性构建,强化与在地社区的共生关系,通过激活集体记忆增强身份认同,培育本地市场。
作为遗产旅游资源体系当中的“小字辈”,工业遗产在社会影响力、文化辐射力与游客吸附力上无法与传统的文化遗产相提并论,但其最大优势在于,我国作为社会主义国家,过去长期“企业办社会”,我国的工业遗产往往具备独特的产城互动优势,即长期形成的“企业——城市”共生体系。比如,首钢与北京、葛洲坝与宜昌、一汽与长春的特殊关系,使这些城市的工业遗产天然具备城市公共空间属性。相关工业遗产承载着城市居民的历史和文化记忆,通过记忆重构,增强工业遗产与当下城市居民的情感联结,能够将遗产的文化价值链转化成城市居民的消费链,这样便能激发工业遗产旅游的内生动力。
因此,发展工业遗产旅游不应“舍近求远”,而应优先构建“在地悦纳”机制。通过解码工业遗产的地域文化基因,将文化认同转化为情感依附,使改造项目成为城市微度假核心场域。这方面,宜昌809三线小镇的实践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该小镇在地方政府的指导下,通过改造“三线”老厂,依托“三线建设”历史记忆,构建包含精神地标、文化展演、怀旧消费的体验场景,在强化宜昌“三线”工业重镇身份的同时,实现了绝大多数客源来自本地的良性旅游生态。
再次,聚焦代际价值转化,构建代际对话机制,通过解码青年消费图谱实现运营模式革新。
作为文旅消费的主体受众,青年群体不仅构成工业遗产旅游的主要客源,更催生出圈层化消费生态。而当前工业遗产旅游的一大痛点是,大量工业遗产旅游项目陷入静态化运营与路径依赖式营销,忽视青年消费的圈层化、场景化、交互化特征,最终导致空间活力流失。
不少成功案例显示,精准对接青年消费需求可激活工业遗产空间新动能。以北京首钢园为例,该园区用科幻文化赋能,打造出沉浸式赛博景观体系,被青年人在“小红书”等平台上公推为科幻文化国家级地标;而依据矿坑改建的上海辰山植物园,则通过“植物科普+艺术”构建垂直领域消费场景,成为大量植物爱好者心中的“圣地”。一言以蔽之,将工业遗产物理空间转化为文化资本再生产场域,通过精准供给培育专属消费社群,方能形成“人无我有”的竞争优势。
总之,工业遗产是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历史物证,是具有社会教育功能的文旅资源。抓住“人无我有”这个着力点,从根本上推动我国工业遗产旅游高质量发展,不仅是工业遗产旅游工作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的重要任务,也是工业遗产实现积极再利用的重要路径。
(作者:韩 晗,系武汉大学景园规划设计研究院副院长)
分享让更多人看到
- 评论
- 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