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老油井旁

阳光还未完全穿透云层,采油九厂的抽油机群已在旷野中规律地起伏。尽管这是个假日,我心里却平静不下来。我迅速洗漱完毕,简单吃了点早餐后,来到厂区门口。手指摩挲着衣兜里的银质奖章,技能大赛第二名的成绩单被我压在办公桌最底层,像一块石头硌得人整夜难眠。
我看了一眼手表,5点钟,孩子应该已经起来晨读了,她几乎不用我操心。昨天刚下过雨,水汽还没消散,在厂区门口站了一会儿,眼镜上就蒙了一层雾。推开工作室的门,里面的一切像蒙着纱,唯有一张红色的桌布在办公室正中央,十分醒目。过去的时光扑面而来。
那还是工作室刚刚创立的时候,爱人高兴地来“参观”。当时工作室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桌子,我也不知道他来看什么。第二天,他就高高兴兴扛着一卷红布敲开了工作室的门,“媳妇,给你当桌布,漂亮点儿。都成立工作室了,以后你负责考虑九厂生产中的实际问题,我负责考虑你的实际问题。”
现在,铺着红布的桌子上已经放满了各种模型,沉甸甸的。我把口袋里的奖章掏出来,放在桌子上。和它并排的还有前些年我被评为黑龙江省三八红旗手和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公司劳动模范的奖章。和它们相比,银色的奖章看起来有点刺眼。
走出工作室,天已经放晴。工作室外面的老油井依然在工作。阳光蒸腾着老油井上的水汽。老油井和我的工龄差不多长,它见过我从青工到现在的每一步,我熟悉它晴天雨天每一次运行的声音。20多年前,那时的我如饥似渴地学习专业知识,常常在老油井旁一待就是一整天,仔细观察设备的运行状态,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遇到不懂的问题,我就虚心向老师傅们请教,不放过任何一次学习的机会。
今天,我很想再和老油井待一会儿。走近老油井,我却觉得今天的它似乎有异样的震颤声混在轰鸣中,不像是油管正常运作的规律响动。正想掏出对讲机喊来值班人员,老油井的声音恢复了正常——应该是昨天雨水未干的缘故。
想起当年师傅唤我靠近油井辨听故障的情形。师傅用棉纱擦拭法兰盘的动作缓慢、专注,仿佛在擦拭一件传家宝。汗水顺着他的安全帽系带滑进衣领,后背上晒透的工服泛起盐霜。师傅站起身,膝盖发出轻微的咔嗒声,那声音里,记录着他几十年来的故事:在零下30摄氏度的冬夜抢修冻堵管线,手指粘在扳手上撕掉一层皮;为测试新型密封圈性能,连续值守……那时我就想,什么时候能让机器替代人,让师傅休息休息。如今这一想法已成为现实:数字化技术取代了人工巡检,老油井也用上了工作室研究的起压曲柄趁套等工具。
一阵电话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娟姐!”是新来的技术员打来的,“数字化平台显示一切正常,但是监控看您站在那儿半天了,我来问问……”她年轻的声音像极了多年前参加采油厂技能大赛的我。在裁判质疑中,我将零件严丝合缝地嵌入基座。那次比赛,为我打开了一扇通往更高平台的大门,让我有机会接触到更多先进技术和理念,在工作中不断发现问题、解决问题,获得一个又一个荣誉。
荣誉从来不是终点。就像此刻设备运转的平稳数据,不过是明天技术革新的起点。
突然间,我又想到一个技术问题。我得赶紧回工作室,把这个问题记下来,“五一”假期结束后,马上和团队成员们讨论。
返回的路上,我看到野苜蓿从井场围栏外探进来。它的花籽,日复一日地粘在同事们的工靴纹路里,以后,也会粘在新同事的工靴纹路里吧。
《 人民日报 》( 2025年05月02日 08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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