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黄州(我与一座城)

我到黄冈工作的时候才20多岁,从高邮湖畔的小县城来到长江边的这座小城。
黄冈古称黄州。现在我们说起黄州,几乎都会想到苏东坡,可那时候我还没有这般强烈的意识。我上班的地方在黄冈城的西边,靠近一条大河,过了一座桥,就是我工作的某编辑部大院。从住所到单位,要从东坡赤壁的后围墙经过,那是一段古城墙的台基,那时有一段沙土行道。东坡赤壁就坐落在城墙下。我从城墙上走了一截路,之后下到东坡赤壁的后围墙。那里有一大片竹林,几十级石阶就沿着曲折的围墙逶迤而下。炎热的夏天,烈日当空,可石阶的阴凉处还能反潮。石阶上落满了发黄的竹叶,也是湿乎乎地贴着石面。我一个人踽踽而行,每天这样来回走上好几趟。
夏天天黑得晚。黄昏时分,我们几个单身汉饭后无事,就结伴往江边去。我们要在长江大堤上走很长的路,之后下去,是一片慢坡和江滩,穿过一望无边的芦苇荡,才能来到江边。到了江边,坐看江水拍打水边的泥土,一下一下,永不停息,仿佛是一种天然的旋律。半天,“噗”的一声,一片松土滑落。再过一会儿,天完全黑了下来。江中心的小轮仿佛只有一点火光,“突突突”地从远处驶来,又从眼前过去,去向远处的江面。那声音很孤单,那船真是小,远远的一点。孤独的夜,孤独的江水,还有几个孤独的我们。坐了很久很久,我们才拍拍屁股站了起来,一头钻进芦苇荡,用身体劈开芦苇丛,“沙沙沙”地往外走。这种走法,全凭感觉。脚下是不是路也只是靠脚去感受。我们从来没有感到过恐惧,就这样一直走过慢坡,登上陡陡的江堤,看到黄冈城中的点点灯火,这才仿佛回到了烟火人间。
我在黄冈工作的时候,生活还比较清苦。记得一次下班,别人都回了家,我独自一人沿着东高西低的街道闲走。正是上灯时分,店铺里的熟食都摆了出来,隔着玻璃橱窗,它们在灯光下诱惑着我。而我囊中羞涩,舍不得购买,只能咽着口水,在小雨中的街道上慢慢走过。
那年9月我离开了黄州,结束一年多的借调。我从江对面的鄂州上船,要坐一天一夜的船才能到家。那艘大轮有好几层楼高,座舱也是由包厢、一二三等舱和通铺组成。记得在船上我做的最自豪的一件事,是卖了几本刊物。我离开黄州时,除了一点简单的行李外,还带了我平时积攒下的许多刊物,有《长江文艺》《当代》等。我觉得这些刊物太重,便突发奇想:何不摆摊卖出一些?于是我拿出一二十本刊物,在船头的一角,将刊物铺开,卖了起来。我的想法是不管能不能卖掉,也不管卖掉多少,至少算是体验了生活。如若卖掉一二,又可有丁点收入,何乐不为?果不其然,我一摆开,便有人来观望,但总是翻看的人多、购买的人少。我不管那些,盘腿坐下,既不吆喝也不兜售。这样一两个小时下来,真卖出去几本,有十来块钱收入。我很高兴,晚上用这个钱买了一瓶啤酒、炒了个肉丝,自顾喝了起来,十分痛快。
如今回忆起来,青春岁月,有这么一段短暂的异乡生活经历,是多么美妙。
黄州,我已有多少年没有去过了?想念黄州。
《 人民日报 》( 2025年04月28日 20 版)
分享让更多人看到
- 评论
- 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