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诗人梦”
那年七月龙眼熟,我和几个小伙伴攀爬在树上摘龙眼,忽听树下有人叫我的名字并喊道:“考上啦,考上啦!”我一激动,忘了自己是站在树枝上,双脚用力一跺,“哗啦哗啦”,连同树枝树叶一起坠落下地。整个过程脑子一片空白,懵懵懂懂地发现自己站在了泥土地上,我才有了脚踏实地的真实感。啊,暨南大学,我考上大学了。
这“从天而降”的惊喜,相隔半个多世纪了,我仍清晰记得。
我考上大学,村里人奔走相告,母亲和我却是又喜又忧:要到广州读书,需要一笔颇大的经费,可家里的收入只勉强够一家老小糊口。考虑到我家庭困难,学校给了助学金,每月除伙食费外,还有4元零用。就这样,我在校园里度过了5年“富足”的生活,无论物质还是精神上,都是我从没感到过的富足。那个时代的文科生几乎都在做着一个“诗人梦”,我对诗歌可以说到了痴迷的程度。我经常泡在图书馆里阅读诗集,找来报纸副刊上发表的诗歌学习,常常忘记了时间。这引起管理员林老师的注意,她不时站在我身后悄悄地观察我,时间久了,还会劝我:“休息一下吧!”见我抄录诗集辛苦,她偷偷告诉我,图书馆要淘汰一些破损旧书,我可以带些回去。就这样,我拿到了好些破损、缺页的诗集。后来,这些盖有“暨南大学图书馆”印章的书,跟随我搬来搬去,一直保存至今。我很少去翻开它们,生怕一翻动,书页就会碎裂。诗集里的那些诗我大多记不住了,但我依然记得林老师慈蔼的模样。
读大三时,原广州军区的一批军旅诗人时常在军区礼堂举行诗歌朗诵会,有时还会举办讲座,深受大学生、诗歌爱好者的喜欢,我常常去听。我们学校与军区礼堂相距甚远,往返坐公交车要花3角钱,这对于一个靠助学金读书的学生而言确实是笔不小的花销,我必须从牙缝中挤出开支。通常为了赶时间,我会咬咬牙花一角五分钱坐车前去,回来则以步代车,几乎穿越小半个广州城回到学校。路途虽远,但仍沉浸在诗歌激情中的我丝毫不觉得累,耳边萦绕着琅琅诵诗声,漫天的星星就像是我的灵感在闪烁。那是多么幸福而浪漫的夜晚啊。回到宿舍已是半夜,为了不打扰舍友,我悄悄地摸黑钻进被窝,带着我的“诗人梦”一起睡去。后来班里有个广州本地的同学被我的痴迷所感动,便将自行车借给我用。有了这辆自行车,我的“诗人梦”简直如虎添翼,出去参加文学活动更踊跃了。
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广西“支边”建设,待过地质队,下过农村,生活虽然艰苦,但“诗人梦”依然不泯,在青山绿水边,在乡村田园里,我不忘读诗写诗。由于工作需要,我也写些新闻报道、杂文散文之类的文章,最终,我依靠文学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成为一名副刊编辑。
小女儿出生后,从她牙牙学语开始,我就教她背唐诗。孩子不知唐诗为何物,以为唐诗是“糖诗”,大概是因为我经常买糖奖励她多背带来的误解。从“鹅鹅鹅,曲项向天歌”到较长的诗,孩子乖巧受教,也欣欣然喜欢这些朗朗上口的“糖诗”。也许因为这些诗歌的熏陶,她开始有诗的发现,喜欢联想、比喻、形容,譬如家里刚孵出壳的小鸡颤巍巍在地上走动,她就说像妈妈的毛线团在地上滚动,还把天上的月亮说成是星星的妈妈……妻子说这孩子古怪,奇思异想多,我却有些得意地回应:“这是我的‘诗人梦’在成长!”女儿果然没有辜负我的冀望,在文学道路上越走越远,实现了我大学时代的梦想。
岁月悠悠,我今已年迈。昏花的两眼望去,迢迢来路皆已朦胧,依稀可见的是那个在图书馆埋头抄诗的文学青年,那个夜晚踩自行车赶去听诗歌朗诵的身影。我觉得,我用一生的酸甜苦辣写下了一首诗。
《 人民日报 》( 2025年01月26日 08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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