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与音乐共同创造精神世界交响诗
【文学与其他艺术样式如何携手】
编者按
文学艺术是现实的渐近线,是生活的横切面,更是时代前进的号角,是一个时代风貌的传播者,还是一个时代风气的引领者。在文学艺术的大家庭里,“文学”的角色有些与众不同。有人认为,文学是其他艺术样式的基因库,是一个本源性的存在。在其他艺术样式的发展进程中,“文学”不仅是参与者,而且还是“打底的”,是出发的基点和起跳的支点。也有人认为,其他艺术样式要站稳脚跟、彰显个性,亟待扔掉文学这根“拐杖”,追求自我生长。在当代语境下,如何看待文学与其他艺术样式之间的关系?它们之间呈现出什么样的新变化?通过哪些路径可以实现“和谐共处”?本版开设《文学与其他艺术样式如何携手》栏目,邀请专家学者撰文,一探究竟。
在人类文明的璀璨星河中,文学与音乐宛若两颗相互辉映的星辰,共同照亮前行的路,谱写着人类情感的华美篇章。自古以来,文学与音乐就如同双生的灵魂,彼此依存,共同呼吸,交织出一幅幅动人心魄的艺术图景。
在古希腊的神话里,诗歌诞生在酒神的狂欢之中,与音乐和舞蹈水乳交融,共同铸就文化的辉煌。而在东方的古国,《诗经》的风、雅、颂按照不同的地域和音乐韵律分类,诗歌、音乐、舞蹈三者合一,共同编织文化的花环。文学以深邃的内涵和丰富的情感,赋予音乐诗意的灵魂。而音乐则以流动的旋律与和谐的节奏,为文学插上飞翔的翅膀,让其在世界各地传唱不息。
文学家和音乐家常常跨越艺术的藩篱,从对方的灵魂深处汲取灵感,创造出新的艺术形式。从汉魏的乐府到唐宋的诗词,再到元代的戏曲,文学与音乐的结合不断催生出新的艺术形态。它们相互渗透与融合,不仅丰富了艺术的表现形式,更深化了艺术的内涵和情感的表达。
在今日的世界,文学与音乐的紧密合作依然如故,它们相互协调、共同作用,致力于丰富人们的精神文化生活,共同创造人类精神世界的交响诗。
1.无论中西,文学的深邃与音乐的激情相互交织
艺术歌曲,这种将诗歌与音乐合二为一的艺术形式,如同一座桥梁,连接着文学的深邃与音乐的激情。德国艺术歌曲以独特的情感表达和音乐风格,成为这一领域的璀璨明珠。它们不仅要求诗歌的文学性,还要求音乐的独特性,如同在音符上跳跃的诗行,诉说着无尽的情感与故事。舒伯特的《魔王》不仅是一首曲子,更是文学与音乐元素的交响,人声与器乐的完美协调如同诗词与音乐的均衡舞蹈,展现出无与伦比的艺术魅力。法国艺术歌曲考究法语语调、韵律、语气、意境。古诺、比才、福雷、德彪西等一大批法国作曲家的涌现,充实了世界艺术歌曲的宝库。
在中国,作曲家们根据古诗词进行再创作,重新对古诗词进行谱曲,让那些古老的文字在今天依然能够绽放出新的生命力。赵季平对古诗词情有独钟,创作的《佳节思亲》《别董大》《静夜思》《阳关三叠》等作品,被广大声乐爱好者青睐,常用于各大音乐会和电视节目。他的《风雅颂之交响》从《诗经》、唐诗中选取部分具有代表性的章节,创作大型民族管弦乐作品,其中《幽兰操》《关雎》尤为精彩。经过他的创作,诗歌因为有了音乐的加持而更加富有魅力,音乐因为有了诗歌的文化底蕴而获得新的阐释空间。
2.诗歌与音乐节奏和韵律呼应,构建起艺术对话
文学以叙述的力量构建故事的骨架,刻画人物的灵魂,描绘世界的多彩。音乐则以旋律的流动,将这些故事和情感转化为可以触摸的声音。音乐的流动性,让文学作品中的情感跃然纸上,成为一种即刻可感的动态艺术。
《胡笳十八拍》不仅是一首琴曲,还是一篇长达一千二百九十七字的叙事诗。全曲共十八段,运用宫、徵、羽三种调式,使音乐的对比与发展层次鲜明。作品的音乐和诗歌共同展现蔡文姬被俘、思乡、别子、归汉等场景,描绘出她的悲惨命运和丰富的内心世界,成功地塑造这位传奇女性悲剧性艺术形象,也打开诗歌形式的新空间。
诗歌的节奏和韵律,与音乐的节奏和韵律相互呼应,形成一种独特的艺术对话。在诗歌的世界里,这种韵律美在朗读时的抑扬顿挫中得以展现;而在音乐的王国里,它则通过旋律的起伏和节奏的变化来实现。这样的结合,让诗歌更加悦耳动听,也让音乐作品更加深邃。例如,中国古典诗词中的平仄韵律,在吟诵时的节奏感,与音乐的节奏结构相得益彰,如同一场美妙的倾心交谈。
文学作品通过视觉和思维激发读者的想象,而音乐则通过听觉触动人的情感。这种跨感官的体验,让艺术作品的内涵更加丰富,观众的感受也更为立体。比如,民歌和戏曲中包含大量的历史故事和民间传说等文学元素,它们通过音乐的形式代代相传,成为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汉语古诗文中的吟唱也是文学与音乐结合的一种体现。这种有效兼顾语言性、音乐性和文学性的表演方式,不仅是艺术形式的融合,更是情感和智慧的交流,是心灵与感官的共鸣。在这种共鸣中,文学与音乐共同编织出人类情感的复杂纹理,让艺术的表达力达到新的高度。
2016年,美国音乐家鲍勃·迪伦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成为第一位获得这个奖项的作曲家,标志着文学与音乐历史性的融合,这是对诗歌与歌曲同源传统的再次强调。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表彰他在传统美国歌曲中创造的新诗性表达,这不仅仅是对他个人艺术成就的认可,也是对文学与音乐交融传统的一种肯定,还是对文学表达方式的一次革新。他的作品将诗歌的韵律与音乐的旋律相结合,创造出新的艺术形式。同时,他的获奖也代表文学边界的拓展,将歌词纳入文学的范畴。
3.歌剧是音乐、文学、戏剧和视觉艺术的集大成者
现代作曲家经常从文学作品中汲取灵感,创作出新的音乐作品。作为音乐、文学、戏剧和视觉艺术的集大成者,歌剧为观众提供一种全方位的艺术享受。当代民族歌剧中的音乐和歌词常常紧密结合,共同推动剧情的发展,创造出全新的艺术效果。
《运河谣》作为国家大剧院的首部原创民族歌剧,集中体现出文学性与音乐性的有机融合。这部作品为不同角色设计独特的音乐,采用歌谣体和板腔体相结合的写作方式,既不照搬西方歌剧宣叙调写法,也不套用西方歌剧主题贯穿的写作方式,在保持民族特色的同时,增强了戏剧的深度。作曲家印青在创作中融入丰富的民族音乐元素,如采茶调、苏杭民歌、京韵大鼓等,这些元素不仅增加了观众的亲切感,也为戏剧带来强大的张力,体现出民族歌剧的包容性和创新性。剧中的音乐兼具歌唱性和旋律性,充满感情,许多唱段如《来生来世把你爱》《你在哪里呀,红莲》等在社会大众中广为传唱,成为一种艺术现象,展现出音乐与文学情感表达的完美结合。
《运河谣》的编剧黄维若强调剧本要继承中国古代诗词歌赋、戏曲、民谣的特点,使剧本具有民族的文学特性,唱词具有古代诗词的韵律感,结构规整,增强歌剧的文学内涵。此外,作品还从大运河周边的地理人文取材,写出普通人的运河生活,引起人们的思考和共情,突出原创性与时代特征。这些元素共同构成《运河谣》文学与音乐有机结合的艺术魅力。
作家阿来的长篇小说《尘埃落定》也被成功改编为同名歌剧。作品通过一个土司少爷的故事,反映康巴藏族聚居区土司制度的变化过程。在艺术表现上,歌剧《尘埃落定》以歌唱为主要叙事手段,充分利用对唱、独唱、重唱、合唱等形式,通过人声的交响,让叙事变得立体,戏剧性得以增强。导演廖向红提出,这部作品在遵循歌剧创作规律的基础上,对小说情节和人物关系进行提炼、改编,实现文学到歌剧的再创造。歌剧《尘埃落定》的音乐创作也充分尊重小说《尘埃落定》确立的情境、情感和思想,基于文学的世界寻找音乐的动机,展开旋律的编排。
民族歌剧中的文学性与音乐性是相互依存、相互提升的。文学为音乐提供丰富的叙事内容和情感深度,而音乐则赋予文学声音的质感,让文学的意境和情感得以在观众心中产生共鸣。这种结合不仅丰富歌剧的艺术表现力,也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现代传承提供新的路径,体现出民族艺术在当代的创新与发展。
4.文学的世界里,音乐的回响美妙而深刻
音乐在文学创作中的回响,宛如一曲悠扬的交响乐,穿越时空,激荡心灵。古老的《诗经》中,“关关雎鸠”依然在耳边回响,仿佛让我们看到河边的郎情妾意;屈原的《九歌》在生死契阔的情感中,传递着千古爱情的悲切;而杨贵妃的霓裳羽衣舞,更是将音乐与舞蹈美妙结合,化为永恒的传说。我们还听到杜丽娘在“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中惜春,梁山伯与祝英台在春色中“十八相送”。
在现代文学中,音乐的回响同样不可忽视。金庸的《笑傲江湖》中,令狐冲对古琴的痴迷,展现出音乐与人物内心的深刻联系。丰子恺在自传中提到他在日本学习小提琴的经历,字里行间流露出对音乐的热爱与追求,仿佛能听到他运弓、按弦时的自言自语。刘索拉通过中篇小说《你别无选择》描绘了音乐学院作曲系学子的青春冲动,真实而细腻,作品中这么描述人物听莫扎特的交响乐,“顿时,一种清新而健全、充满了阳光的音响深深地笼罩了他。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解脱。仿佛置身于一个纯净的圣地,空气中所有的浑浊不堪的杂物都荡然无存。他欣喜若狂,打开窗户看看清净如玉的天空,伸手去感觉大自然的气流。突然,他哭了”。
音乐与文学的关系似乎是一个永恒的命题。作家史铁生说过:“文学就是生命的赞歌。”他将摇滚与写作视为生命的两种节奏,音乐是热血与冲动的象征,而写作则是对生命深度的挖掘与反思。在这个维度上,音乐不仅是文学的背景,更是情感的催化剂,为文学作品注入生命力,使得文字在旋律中舞动,情感在音符中流淌。文学作品中的意象与情感,通过音乐的旋律得以升华,形成一种跨媒介的艺术体验。这种互动不仅丰富了艺术作品的内涵,也让我们在欣赏文学的同时,感受到音乐的魅力。
有学者说:“汉语蕴藏着丰富的音乐性,是特别善于歌唱的语言,声调、吐字、情态、口吻等语言要素都能‘入乐’。语言越美,音乐性越强,反之亦然。”文学与音乐的对话是永恒的,这源于它们的内在基因,谁又能将音乐与文学分出一个先后与轻重呢?它们本就是一块泥,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也唯有这份难舍难分,才有了音乐与文学的永恒交响。
(作者:袁晓群,系上海师范大学音乐学院讲师)
分享让更多人看到
- 评论
- 关注